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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    “有什么消息?”
    被派出庄专程去跑腿的法王,方踏着夜露归庄,一身风尘与倦累尚未有机会洗去,就遭那个因心情不善,而拖着全庄师弟一块下水的滕玉在主院的廊上给堵个正着。
    法王先是瞧了瞧他眉心深锁的模样,再撇过头远跳向烛火通明的客房里,那一抹仍是映在纸窗上的窈窕纤影,也只能认命地拖着快跑断的两腿定至他的面前。
    “无冕在得到剑灵后就不知去向了,现下三界也都忙着在找他。”
    打从七日前仙海孤山一役之后,原本没没无闻的无冕,摇身一变,不但成了神界最新一任的斗神不说,亦成了六界的眼中之钉,只是,惧于神之器力量的六界虽很想将他除之后快,但在看了神界两位战神的下丑,又没有半个勇者有勇气敢前去挑战斗神的威名。
    滕玉点点头,事前也没想过无冕能击败众竞争者大获全胜,一直以来他对神之器一事毫不挂意,就是因他认为身为剑灵的雷颐,应是天下无敌无人可得,岂料,他竟也遭无冕手到擒来。
    深怕被波及的法王,不得不顾及现实层面。
    “大师兄,你确定咱们待在这儿安全吗?万一无冕知道子问还活着的话……”
    “在得了剑灵之后,杀不杀她,已是无碍。”不要说是子问,任何一界的众生,此刻都已不在无冕的眼下。
    “只是?”多心的法王看着他那似没把话说完的脸庞。
    他重重叹了口气,“只是,我怀疑,无冕要的应当不只是一柄神之器。”
    “怎么说?”
    “我若是他,我是决计不会让他人得到另一柄神之器,好在日后与我为敌。”这一点,他想得到,那个不蠢的无冕亦想得到,而这会儿就只能猜测,头一个将遭斗神扫平的是哪一界了。
    法王同意地颔首,“很合理的推论。”
    “刀灵现下在哪?”
    他摊摊两掌,“三界率众封了刀灵后,就将它交予神界。
    我得先说,我可没法知道这一回神界究竟将它给藏在哪,因此你就省着点别再奴役我了。”看样子,那个神界的天帝似乎是真的很忌惮得到剑灵的无冕,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请来另两界一块夺下刀灵……
    只是他很怀疑,神界真有法子防止无冕再得刀灵吗?
    也跟他烦恼着同一回事的滕玉,不知不觉间,深锁的眉间又再添上了一个结,不希望他继续阴阳怪气下去的法王,不得不请他高抬贵手放师弟们一马。
    “大师兄,关于神之器一事,你就别再插手了,无冕既已得到了剑灵,那么你就绝不能再有任何与他碰头的机会,至于刀灵,那也不是你该烦恼的。”法王拍拍他的肩,再扬手指着远处的客房,“你现下所该担心的,是里头的那个大问题。”
    为了子问,他已多管了鬼界以外的闲事了,接下来他才不要再陪着滕玉去面对那颗烫手山芊。
    一想到那个自仙海孤山回来后,就又把自个儿给关在房里什么人都不见的子问,滕玉莫可奈何地将十指埋进了发里。
    法王毫不同情地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挫折貌,“哟,你居然也有摆不平的时候?”
    “她不肯哭。”打她醒来后,她就一滴泪也没掉过,这一点也不像她,寻常只是个陌生人送命,她都会为他们伤心、为他们哭泣了,偏偏这回轮到了与她相处了数百年的好友身上后,她就一直这般一反常态,任他再如何敲打,她就是不肯敞开心房。
    “她在自责?”嗯……依她的性格来看,准是这样没错。
    滕玉愈想愈烦躁,“或许吧,总之,我说不动她。”谁知道那个叫繁露的天女为何不安分地待在天女宫,反而跑去那个去了恐怕就无回的地方?谁又会知道繁露与无冕之间究竟有什么来龙去脉?
    “这可不像你的作风。”法王使劲地拉起他,再落力地推他一把。“你就快去解解你和她的心结吧,别老是走一步退两步的,害我们这班师弟瞧得既痛苦又内伤。”
    映在窗上的身影,在朦胧的烛火下随光影摇曳,望着烛影的滕玉举步而去,却觉得脚下的步伐是那么地沉,令他不想再往前靠近一步,却也不想又再次被她拒于心门之外,只能远远地望着她那不回首的身影。
    一张张色彩鲜艳的彩纸,在子问洁白的长指下,一再地被折出棱角与弧度,不过许久,一只栩栩如生的蝶儿已在她的指尖下完成。
    两手捧着纸蝶,凑近了唇朝它轻吹了一口佛气,纸蝶的羽翅开始微微颤动,而后用力拍了几下后,如同有了生命的彩蝶腾飞而起,优雅地拍着翅飞向她刻意敞开的窗扇,直朝高悬在天际的月儿飞去。
    不知何时已潜进她房内,站在窗畔的滕玉,静看着另一只色泽不同的蝶儿飞过他的面前,而她只在目送蝶儿远去,却没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后,他更是患得患失地紧盯着她的脸庞。
    “为何折这?”
    “给繁露的。”坐在地上的她淡淡地应着,伸手取来下一叠她托广目买来的各色彩纸,但长指还未拈来,滕玉已来到她的面前按住她的手。
    在他热烈注视的目光下,子问总算抬首直视着他的双眼,将一直盘旋在她耳边的话告诉他。
    “繁露……”她深吸了口气,从不知语言竟是如此沉重。
    “繁露她要我放手去爱去恨,不要怕在日后离开之前会舍不下。”
    “你会照她的话去做吗?”
    明亮的水眸里,抹过了一份踌躇,她微偏过脸别开了目光,任由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到达尽头的沉默,有如一蓬暖火般,安安静静地在他俩之间燃烧着。
    “看着我。”等待了许久,再也受不住这种折磨的他,两手紧握住她的肩,将她拉回他的面前。“告诉我,为什么你不肯哭?”
    “不是不肯,是无法。”
    他瞠大了眼眸,“什么?”
    “我的眼泪,在仙海孤山上时,就已经流干了。”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,“因此,哪怕我再难过伤心,我就是哭不出一滴泪。”
    那一日,在她心痛欲裂的当头,当她的泪水滴落在繁露的面上时,在她身体里所有过载的爱与恨,那些沉重的负荷,倏地全数离她远去,掏空了她,也带走了她不想拥有的一切。
    她从未想过,因为离别而带来的自由,竟是那么令人遗憾。
    干涸的眼眶,再也无法为那来不及挽回的伤心倾泄半分不舍,极度震惊过后,她只觉得自己再次回到了她初初诞生在人间的那一刻,不同的是,在她的胸臆里,涨满的是在她来到人间后众生给她的爱,还有,繁露的疼惜。
    像是要捉住一只即将断线的风筝般,滕玉急切地将她扯至他的面前,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力道握疼了她。
    “那心痛呢?你对这座人间还存有半点怜悯之心吗?”
    看着眼前这张急切又慌张的脸庞,子问恍然想起,他犹在人世之时,那曾经遭到爱情弃之、毁之、杀之的过去,因为此时此刻他那再也藏不住,小心翼翼、深怕又重蹈覆辙的模样,深刻据留在她的眼底怎么也不肯走开,丝丝的心痛滑过她的心稍,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着他的面颊。
    “你一直都很害怕是不是?”
    长久以来,他就是装作什么都不在乎,好像她与每个常人无异的样子,可实际上,他应当也在数算着她可能会在何时离开,如履薄冰地害怕着她不再怜悯的那刻到来,独自在暗地里遭到恐惧侵蚀之际,他却又要伪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免她会看穿,日复一日,他就是这般地为难着自己,以期能够换得她的一个安心与不知情。
    那清清楚楚浮映在他眼底的真心,使得她不想再问为何他要待她这么好,或是白个儿究竟何德何能,她只想依循着自己的心意,也照着繁露的话,紧紧把握住身边任何一份下愿离弃的情意,再将之收藏到心中好好存放着。
    “你呢?你不怕吗?”为了她面上看不穿的释然,他没把握地问。
    “不再怕了。”既是不能逃避,那么也只能面对。而面对的法子有很多种,例如,就如同繁露所说的,好好把握当下的每一刻。
    原来抚摸着梦境的边缘,就是这种感觉……
    滕玉垂下视线,静静看着终于实现的恐惧,像道无声的叹息坠落在他的脚边。
    “去仙海孤山之前,我答应过任由你摆布吧?”不明白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,她含笑地将他置在她肩上的双手拉下,低首一下又一下地吻着它们。
    他木然地瞧着她的动作,“我要把你关起来,往后不准你再去见那些神与佛。”
    “就这样?”这一回的惩罚会不会较上回轻了太多了点?
    “也不准在身上再多添任何新伤。”逃避着与他人长久相处的她,或许从来就不知他人对她所怀有的感情是什么吧?
    又或许她根本就不想懂,因此她完全不懂他人也会为她感到心疼,她什么都不怕,不怕死不怕伤,可对他来说,看着那一道道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伤痕,远比什么利刃割在他身上还要来得疼痛。
    “嗯……看来法王真的很烦恼。”她陪罪地亲了亲他的唇,侧首笑问:“广目呢?又哭了吗?”
    余温仍停留在他唇上的吻,不见半分甜蜜,有的,只是苦涩的余味,看着她面上浑然不觉任何事的笑脸,滕玉再也忍不住地叹口气。’
    “还有,我很寂寞。”
    她怔愣了半晌,“可是,是你说的,你只想要我留在你身边……”
    “我从没打算收回我说过的话,只是,你的心究竟在哪儿?”看着远处的角落,他喃喃空问:“要到什么时候,你才可以拨出你的真心,不再看他人,不再为他人设想,全心全意的好好看我一眼?”
    若真能让他许愿的话,岂只是神佛两界的众生?他要将她藏在这座山庄的最深处,除了那票师弟外,再不让她瞧见任何一种会让她掉泪的众生,就算是人间之人也不许。
    嫉妒的滋味,或许他尝不出来,但他明白那种痛感,就像是尖锐的沙子遭磨成了细粉,他再启口将之吞咽而下,任由它一路刮疼划伤了他自己,然后就算是这样,不管再有几次,他还是会选择咽下,也不要出声喊声苦。
    他缓缓抬起头,一如所期,所接触到的,是她不知所措的模样。
    “不是那样的……不是那样。”她困难地启口,不知该怎么解释,她不知要如何搬动那长期以来重压在她心房上的巨石,好让她的心坍塌接受久违了的暖阳。
    “那究竟是如何?”
    她犹疑不定地开口:“你……根本就不知我究竟是如何而来、又是何时要走……”生在人世时,他都已受过伤一回了,要是再有一回的话,那他……
    “那种事,很重要吗?”他一点也不在意,并将她以往总挂在嘴边的话,原封不动地奉送给她。
    记忆中,晴空在得知自个儿在来到人间历劫后,可能连一劫也渡不了,却仍是义无反顾的模样,和她那一份即使明知没有半点胜算,也仍是要去仙海孤山尽其全力的心情,回想起来,就像是此刻滕玉面上一无所惧的模样。可它并不是什么大爱,或是什么为了人间着想。他只是很单纯的待她好,希望她快乐,愿将一切都给她,那只是一片如同她曾对皇甫迟所说过的私心而已。
    即使,他根本就不知道,以后当他又得再次孤零零一人时,他究竟该怎么办。
    “我不怕的。”当子问泛红了眼眶,并深深自责地垂首时,他抬起她的面颊,不后悔地道:“因此你不必为我担忧,也不需同情我,是我自作自受,我心甘情愿。”
    错过了春天,园子里的花儿。会凋零吧?
    若是错过了他,她会不会也像是那些空自寂寞的花儿一般呢?
    滕玉在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后,再次鼓起仅剩的余勇。
    “你还有没有话想对我说丁’她要再那般下去的话,他也真不知该怎么办了。
    “爱我,好好爱我。”子问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颈项,将脸埋进他的怀里,“把你所有的爱全都给我……”
    他将下颔靠在她的头顶上,仰首看向窗外似在对他眨眼的繁星,而后低声长叹。
    “难道你还不知道,我一直都在努力实现你的愿望吗?”